走进灾难

  2004年12月3日,结束了对陈家山矿难的采访,在返回北京的卧铺车厢里,迷迷糊糊的我不断做梦:井下又发生爆炸、紧急研究抢险方案、家属凄厉的哭声…… 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把我从繁荣的都市生生拽到了偏远的矿区,往常按部就班的工作变得充满未知数,平日稿件中干巴巴的数字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人命,以往那点闲情逸致也被急不可耐地四处打探消息冲得无影无踪。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人时刻处于一种亢奋状态,使人成了一部高速运转的机器,即使到了该停下来的时候,机器仍在转动。回到总社办公室的第一件事,就是打开电脑,查看前方分社发回的稿子:抢险指挥部确定了新的抢险方案,正在向井下注水、注氮灭火,家属得到了抚恤金……看到一切都按照我走前了解的情况进展着,心才踏实下来。 没有全身心的投入,就不会有这样的无法停息的状态。没有对井下状况的切身体会,就无法真切地理解灾难,更不可能走进灾难。 这是怎样的灾难!唯一的一次井下参观经历让我略知皮毛。当我坐在铁栅栏一般围成的升降梯里,沿着竖井下降了三百多米时,我感觉被扔进了地心。我的眼前是延伸的巷道,头顶是几百米厚的地层——一旦发生爆炸,巷道塌陷、充满毒气,那将是怎样的局面?天崩地裂,坠入深渊,梦魇般的感觉纠缠着我。 从接到国务院事故调查组立刻赶赴现场的通知那一刻起,我就知道,我将被投入到灾难中了,一次与都市生活和日常工作迥异的灾难报道,将成为我这段时期生活和工作的中心。 调查组赶到矿区的第一顿饭就让我感受到了这一点。这是一桌特殊的“宴席”:每人两个馒头、一份烩菜、一碗粥。席间宾主没有客套话,大家埋头吃,剩下干干净净的碗碟。 此后,一个接一个会议:情况汇报、讨论抢险方案、善后处理……。抢险工作在几百米深的井下进行,分社同志分兵把守在矿区,向总社通报井口和家属动态,我只有从指挥部的会议上才能获得全面准确的信息。 面对会议室悬挂的密如蛛网的井下结构图,听着“下山”、“上余角”、“双零二四”如同天方夜谭的术语,我费尽力气使自己融入其中。慢慢地,我懵懂地明白了一些意思。没有人向我作专门介绍,但事故的整体情况和抢险思路及进展渐渐清晰:瓦斯爆炸前井下曾经着火;发生爆炸后有一个工作面瓦斯浓度很高,仍有明火,需立刻封堵,以保证另一个工作面抢险工作的安全…… 每参加一次抢险指挥部的会议,我都把能够确定的、可以对外公布的最新井下情况和进展用最快速度发回总社。可一些敏感的会议不能参加,有时连续一两天都无法了解到最新的进展,这时我会坐立不安,四处打探。从“偷听”饭桌上的闲谈,到找熟人私下打听,哪怕获得一点确定的消息,比如发现的尸体数量、从外地赶来的专家是谁等等,都如获至宝,赶紧发稿。采访时,我就象吸水的海绵,搜罗一切与灾难有关的信息,而写稿时,又从海绵中把信息挤出来。 矿办公楼里紧张地开着会,救援工作因井下随时可能再次发生爆炸而进展缓慢。井下矿工的亲属聚集在办公楼门口,黑压压一片。一些悲痛至极的家属涌入办公楼,哭着喊着要找矿长。 当陈家山矿难抢险工作步入一种相对常态时,井下再次发生了猛烈爆炸,此前说的井下因有明火和高瓦斯“随时可能爆炸”的危险终于成了现实,幸好抢险人员安然撤出。 12月2日早上6点多,我被电话吵醒,安监局的同志打来的。我以为又有遇难者遗体运出了井口,但得到的消息却是“再次爆炸”。昏沉沉的我,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,马上清醒了过来。一个字一个字地让她重复刚才说过的话,记下来,赶紧与分社记者联系确认,往总社发快讯、详讯,然后赶去参加调查组和抢险指挥部的紧急会议,再发稿…… 井下的再次爆炸,使得抢险指挥部放弃了任何冒险方案,转而采取先完全灭火再找人的方法。而要用水和氮注满井下巷道,需要数十天,在此期间事故调查和抢险难有新的进展。在局势基本稳定之后,我返回北京,由分社记者继续关注和报道这次矿难。 陈家山矿难已经过去两个多月,但采访报道的全过程至今仍然历历在目。从陈家山回来后,我发觉自己平时抱怨的生活原来是那么的幸运,原本感觉有些麻木了的工作竟然是那么的优越。